穆勒教授看着郑小河,那双温和的蓝色眼睛里,带着些许探究。
“郑小姐,你跟我说这些,是代表谁?”他开口,努力平静道,“是重庆政府?还是……你们说的‘地下党’?”
郑小河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这个问题。
“教授,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国人。”她说。
“我希望我的国家,能早一天摆脱战争,希望我的同胞,能活得有尊严。”
“我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地方,叫晋察冀。”
郑小河说出了这个名字。
“晋察冀?”穆勒教授重复了一遍这个有些拗口的名字。
“那里,是华北最大的一片抗日根据地。没有租界里的大肆特权,没有日伪政权的横征暴敛,更没有街头随意抓人抢粮的乱象,是一片难得的净土。”
“我听去过那里的人说,那里的军队,跟老百姓亲如一家。那里的老百姓,虽然穷,但人人都有饭吃,有衣穿,脸上都带着笑。”
“最重要的是,那里的人,无比地尊重知识,尊重有本事的人。他们自己勒紧裤腰带,也要把最好的东西,留给那些能为中国做贡献的读书人。”
“教授,我知道,您厌恶战争。可在那片土地上,您的知识,不是用来制造杀人武器的。是用来救人的。”
“那里有我们自己的兵工厂,设备简陋,条件艰苦。他们需要您,去帮他们改进机器,提高效率,造出能保护自己人的枪,能打跑侵略者的炮。”
“那里还有很多在战场上受伤的战士,还有被日本人欺负的老百姓。他们需要更好的医疗设备,需要更好的生活条件。而这些,都需要工业基础,都需要您这样的专家。”
“您要是去了那里,您会看到,您的每一个想法,您的每一张图纸,都能变成实实在在的东西,都能救活成百上千的人。您会得到那里所有人的尊敬和爱戴。”
“他们会竭尽全力,保障您的安全,让您能在一个绝对安宁的环境里,做您想做的任何研究。”
穆勒教授静静地听着,没有插话。
郑小河看着他,又补充了一句。
“当然,您也有别的选择。”
“我听我一位在教育部任职的客人说,因为现在的局势越来越紧张,重庆政府那边,已经下达了命令,准备将同济大学,尤其是像机械系这种重要的院系,整体迁往内地。”
“有的去四川,有的去云南。为的,就是保存我们的文脉,保存那点工业的火种。”
“所以,教授,您也可以选择跟着学校一起走。去大后方,继续您的教程生涯。那里的条件,肯定比晋察冀要好得多。而且,也是在为中国的抗战,贡献您的力量。”
“说到底,不管是去晋察冀,还是去大后方。只要您愿意留在中国,愿意用您的知识,来帮助我们。那对我们所有中国人来说,都是一份天大的恩情。”
“路,在您自己脚下。怎么选,全凭您自己的心意。”
郑小河说完,便不再言语,只是安静地看着他,等待着他的决定。
实验室里,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只有墙上的挂钟,在“滴答、滴答”地走着。
许久,穆勒教授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他看着郑小河,那双蓝色的眼睛里,充满了复杂的情绪。有感慨,有敬佩,还有释然。
“郑小姐,我这一辈子,见过很多人。”他缓缓开口。
“在德国的时候,我见过那些狂热的纳粹分子,他们为了所谓的‘国家荣誉’,可以毫不尤豫地将自己的同胞送进集中营。”
“来到中国后,我也见过那些趋炎附势的商人和官员,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,可以心安理得地给日本人当走狗。”
“我也见过很多明哲保身的人,他们对身边发生的一切,都视而不见,只想着怎么保住自己的小命,保住自己的那点家当。”
“我一直以为,这个世界,就是这样的。自私,冷漠,充满了谎言和背叛。”
“可你不一样。”他看着郑小河,打心底儿里佩服。
“我没想到,你一个这么年轻的姑娘,开着一家看起来与世无争的美容店,心里却装着这么多事。”
“你做的这一切,不是为了你自己,而是为了那么多你不认识的人的活路。”
“你让我看到了,这个民族,在面对苦难时,所表现出的那种坚韧不屈。也让我明白了,我接下来,该走哪条路了。”
郑小河的心,扑通扑通跳着。
“教授,您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郑小姐,如果你的消息准确的话,学校迁移的通知,应该很快就会下来了。”穆勒教授说。
“我想去你说的那个地方,晋察冀。我该怎么去?”
巨大的惊喜,瞬间充满了郑小河的胸膛。
她强压下心里的激动,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。
“教授,您放心。这件事,我们早有准备。”
“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,学校为了安全起见,会分批量,让教授和学生们,乔装打扮成普通百姓,分头进行转移。”
“其中,去往云南的那一批,会先从上海,坐船去香港,再从香港转道去昆明。”
“您可以向学校申请,添加去云南的这一批。”
“到时候,您只需要跟着大部队,登上从上海去香港的轮船。等船一离港,我们的人,就会在船上跟您接头。”
“船会在中途停靠。到了中转站,我们会安排您,伪装成一个去内地传教的德国牧师,跟随我们的商队,一路向北。等到了保定 ,就会有专门的同志,护送您,前往晋察冀。”
“整个过程,我们都会派最得力的人员,全程保护您的安全。”
穆勒教授听着她清淅周密的安排,点了点头。
“好。”他说,“郑小姐,我相信你。”
他站起身,朝郑小河伸出了手。
“从今天起,我的这条命,就交给你,交给你们了。”
郑小河也站起身,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。
“教授,欢迎您,我的……同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