航天公寓楼内,时间在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,每一秒都像沉重的鼓点,敲击在周正阳的心上。
墙上的时钟指针清晰地指向了凌晨一点,然而,门外依旧没有传来任何钥匙转动或脚步声的动静。
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,迅速淹没了周正阳。
他再也无法安然坐在沙发上,内心的慌乱促使他站起身,在客厅有限的空间里来回踱步。
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苏寒苍白的面容、她强撑的镇定、以及治疗结束时那摇摇欲坠的身影……
几分钟的煎熬后,理智的弦终于崩断。
他猛地抓起桌上的车钥匙,几乎是冲出了房门,电梯下降的数字在他眼中变得无比缓慢。
坐进驾驶室,引擎轰鸣声在寂静的地下停车场显得格外刺耳,他一路风驰电掣,朝着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。
而此刻的医院里,徐老爷子正怀着满心的愧疚与感激,看着在隔壁病房安然入睡的苏寒。
他在亲眼目睹苏寒为徐天宇起针后,如同被抽走所有力气般软倒在地时,心脏几乎骤停。
他立刻让王秘书协调,将苏寒安置在早已准备好的隔壁病房,并请最好的医生进行检查。
得知她仍是因力竭而晕厥,老人家才稍稍松了口气,但那份无地自容的感觉却愈发深重。
……
意识如同沉入深海后缓缓上浮,穿透层层黑暗与虚无,终于触碰到了光亮的边界。
苏寒的眼睫颤动了几下,极其艰难地,掀开了沉重的眼帘。
映入眼帘的,是熟悉而又让她心头一涩的景象
——柔和米色调的天花板,边缘精致的石膏线,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、安神的檀香。
这不是她的公寓,也不是医院,而是周家的客房。
她微微偏头,目光落在自己抬起的手背上。
那里正贴着白色的医用胶布,一根透明的输液管连接着上方悬挂的半瓶点滴,无色液体正以一种近乎静止的缓慢速度,一滴滴坠下,汇入她的静脉。
“又来了……”
一股深深的无奈,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感激和一种沉甸甸的负担感,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。
记忆的碎片逐渐拼凑完整。
她记得最后一根紫金针离开徐天宇身体的瞬间,
体内那根一直强行支撑的弦骤然崩断,
所有的力气如同退潮般从四肢百骸飞速流逝,
眼前一黑,便再也感知不到任何东西。
那是一种彻底的、意识被完全吞噬的虚脱。
那么,她是怎么从医院病房,来到这间周家客房的?
是周正阳吗?还是周老派去的人?
他们总是在她最狼狈、最无法自理的时候,如同神兵天降,将她从冰冷无助的境地接走,安置在这片温暖安稳的羽翼之下。
她救了周老一次,用的是她独特的医术和内劲,那是她拥有的、可以等价交换的能力。
可周家回报她的,是什么?
是一次次在她昏迷时的收留与守护,
是周正阳放下身份和工作的贴身照料,
是周老如同对待自家晚辈般的慈爱关怀,
是福伯、周嫂这些下人无声却周到的打点,
是这间永远为她准备好的、充满暖意的客房,
是此刻手背上维系着她虚脱后身体的点滴……
这些,不是冷冰冰的交易,而是滚烫的、无法用价值衡量的‘情分’。
苏寒望着那滴落的点滴,唇角牵起一丝极其苦涩的弧度。
“拿什么还?”
她拥有星辰集团,拥有惊人的财富,拥有神秘的医术和超越常人的能力。
可这些,在周家给予她的这份厚重而纯粹的恩情与关怀面前,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钱?周家不缺。
权?周家更盛。
她唯一特殊的医术?
周老已然康复,
她似乎也再没有能够“等价”付出的筹码了。
这种亏欠感,让她感到不安,甚至有一丝惶恐。
她习惯了独立,
习惯了不欠任何人,
习惯了用自身的实力去获取和交换。
可周家给她的,是她无法计算,也无法轻易偿还的东西。
他们图的,究竟是什么?
是真的仅仅因为感恩?
还是如她之前所揣测的那般,带着对周正阳未来幸福的考量,是一种长远的、润物无声的投资?
无论哪一种,这份情,都太重了。
徐天宇那边,或许即将迎来新生,而属于他们之间的过往,已被她亲手封存。
她自己的路,似乎与周家缠绕得越来越紧。
苏寒闭上眼睛,感受着点滴液体带来的微弱能量正一点点补充着干涸的身体。
心底那片荒芜的孤岛上,因为周家不计回报的灌溉,似乎被迫生出了一片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的、过于茂盛的藤蔓,既带来了生机,也带来了缠绕的束缚感。
这份恩情,如同此刻手背上的针头,精准地扎入了她最脆弱的地方,输送着温暖,也提醒着她
——有些债,恐怕不是她想还,就能还得清的。
而未来的路,似乎也由不得她再一味地逃避和拒绝了。
就在她沉浸在这种复杂的思绪中时,客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。
周正阳端着一个木质托盘走了进来,
托盘上放着一只精致的白瓷小碗,隐约有温热的气息和淡淡的食物清香飘散出来。
他走到床边,看到苏寒已经醒来,正望着自己,那双深邃眼眸中翻涌的担忧、后怕以及失而复得的庆幸,终于缓缓沉淀下来,化作一片温软的柔光。
“醒了?”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,显然是一夜未眠,“感觉怎么样?还难受吗?”
苏寒摇了摇头,想扯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,却显得有些勉强。“好多了。又给你们添麻烦了……”
她的话音未落,周正阳便将托盘轻轻放在床头柜上,
然后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,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她,打断了她的话,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:
“小寒,永远不要觉得是麻烦。”
他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词语,但眼神里的真诚没有半分虚假:
“想到你倒下,害怕的是我,能为你做点什么,才能让我觉得心安。所以,不要有任何负担,更不要去想什么偿还。”
他的话语如同暖流,试图融化她心头的冰层与重负。
他不需要她的偿还,他只需要她安然无恙。
苏寒望着他,望着他端来的那碗显然是精心准备、适合她此刻虚弱的身体的流食,
再想到他昨夜不知如何心急如焚地找到医院,又如何将她妥善地带回周家……
“正阳,我……”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
周正阳连忙打断苏寒:“小寒,我知道你想问什么,先喝点粥,我慢慢给你讲……”